

民国十二年秋,江南梅雨绵绵不断,青石巷口的油纸伞挤作一团。苏州城外二十里有个杏花坞,村头老槐树上系着的红布条被雨水泡得发白,那是去年大旱时村民求雨挂的。
"爹,您瞧这雨下得,跟天破了窟窿似的。"大女儿春桃掀开竹帘,手里端着碗红糖鸡蛋。炕头躺着个形容枯槁的老汉,咳嗽声像拉风箱似的,"咳咳……你们兄妹仨别总围着我转,该去去镇上药铺抓药。"
春桃把碗往炕沿上一搁,瓷碗底和木头发出闷响。她今年二十有三,发间别着支褪色的银簪,是去年嫁妆里唯一剩下的物件。"药铺先生说,您这肺痨得用百年老参吊着……"话没说完,二弟秋生扛着锄头冲进来,裤脚沾满黄泥。
"姐!我打听清楚了!"秋生把锄头往墙角一杵,"镇上王员外家老太爷过九十大寿,请了位云游道士做法事。那道士能画续命符,拿阳寿换寿数!"
炕尾编竹筐的小妹冬梅手一抖,竹篾在指尖划出血痕。"二哥你疯了?续命符是邪术!"她声音尖得像炸开的栗子壳,"咱爹从小教我们,宁可正而不足,不可邪而有余。"
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春桃忙给他顺气。秋生急得直跺脚:"你们看爹这样,还能等吗?我明儿就去镇上找那道士!"
雨夜子时,道观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。秋生跪在青砖地上,看着紫檀供桌后头盘腿打坐的老道。那道士生得仙风道骨,三绺长须垂到胸口,只是左眼蒙着块黑布,像被烟熏过的灶台。
"施主想用阳寿换寿数?"老道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,"这逆天改命的法子,可得拿至亲骨肉的阳寿来换。"
秋生攥着衣角的手直冒汗:"要……要多少?"
"令尊还剩三月寿数,若要续命三年,需子女各舍一岁。"老道突然睁眼,右眼闪着精光,"但贫道观你面相,家里该有三位至亲?"
秋生心里咯噔一下。他本想自己和两个妹妹各舍一岁,给爹续三年阳寿。可听老道这话音,莫不是要三人共舍?
井台上的青苔突然泛起幽光,冬梅手里的竹篮"哐当"落地。"三十年阳寿换三年?"她声音打着颤,"咱爹要是知道……"
"爹不会知道的。"春桃突然站起身,发间银簪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,"就今晚子时,咱们偷着去。"
当夜乌云蔽月,道观里烛火摇曳。老道摆下七星阵,黄符在铜盆里烧得噼啪响。"三位可要想清楚,这寿数一舍,可就回不了头了。"他左手捏着三根银针,针尖泛着蓝光。
"我不怕!"冬梅甩开老道的手,银针刺入瞬间,她感觉有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。老道将三滴血混进朱砂,在黄纸上画出扭曲的符咒。
子时三刻,符咒无火自燃。春桃突然觉得膝盖发酸,像跪了整宿祠堂。秋生扶着供桌才没摔倒,他看见自己的手背起皱,像被水泡发的木耳。冬梅最惨,满头青丝瞬间白了一半。
老道突然狂笑起来,笑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。他扯下左眼黑布,露出个血窟窿:"三十年阳寿换三年?蠢货!贫道要的是你们全部寿数!"
符咒燃尽的青烟突然凝成锁链,将三人捆在供桌上。老道举起桃木剑,剑尖挑着张人皮面具:"你们可知我是谁?二十年前,我师弟用这续命符害我独子,今日我便用他徒子徒孙的阳寿炼丹!"
春桃想喊,喉咙却像被掐住。她看见老道身后暗门里走出个佝偻身影,竟是本该躺在炕上的老父亲!
"爹?"秋生瞳孔猛地收缩。老汉佝偻着背,手里攥着把带血的匕首:"多亏你们孝顺,引来这老道。他答应给我二十年阳寿,条件是……"
话音未落,道观外突然炸响惊雷。供桌上的烛火齐刷刷变成绿色,老道左眼血窟窿里钻出条黑蛇,蛇信子舔在春桃脸上:"晚了!你们阳寿已成祭品……"
冬梅突然张口咬住黑蛇七寸,腥臭的血灌进喉咙。她翻身撞翻供桌,黄符天女散花般飘落。春桃趁机扯断锁链,拽着弟弟妹妹往门外跑。老道在后面嘶吼:"拦住他们!阳寿还没取完!"
四人跌进雨幕,老汉突然抱住老道大腿:"道长!我的阳寿……"话没说完,黑蛇从他口中窜出,缠住脖颈越收越紧。
兄妹仨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跑,身后道观传来凄厉惨叫。到家时天已蒙蒙亮,春桃刚要推门,突然被秋生拽住胳膊。镜子里,三人满头白发,脸上皱纹像干涸的河床。
"姐……咱们……"秋生话没说完,炕上传来剧烈咳嗽。老汉蜷缩在破被里,脸色竟比昨日红润许多。他看见三个白发儿女,突然瞪大眼睛:"你们……你们怎么……"
冬梅突然笑起来,笑声像风中残烛:"爹,您瞧,我们给您续了命呢。"她从怀里掏出张焦黑的符纸,背面用血写着"寿与天齐"。
老汉突然捂住心口,疼得在炕上打滚。春桃看见他后颈浮现出黑色纹路,和老道左眼的血窟窿一模一样。秋生抄起扁担要砸门,却被冬梅拦住:"没用的,符咒反噬,咱们都成了活祭。"
正午时分,村口传来铜锣声。新来的县令带着衙役查封道观,说那老道是江洋大盗,专骗孝子贤孙的阳寿炼丹。衙役在供桌下挖出七具骸骨,每具骸骨额头都钉着根银针。
当夜,兄妹仨守着老汉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得三人白发如雪。老汉突然抓住春桃的手:"爹对不住你们……"话没说完,七窍流出黑血,后颈的黑色纹路爬满整张脸。
冬梅突然哼起童谣,是小时候老汉哄他们睡觉时唱的。秋生握紧扁担,指节发白。春桃却掏出银簪,在供桌刻下"孝悌忠信"四个字,簪尖断在"信"字最后一横。
五更天时,村头传来鸡鸣。老汉的尸体突然坐起,黑血顺着下巴滴在枕头上。他转头看向三个儿女,眼珠变成蛇的竖瞳:"你们阳寿未尽,正好给贫道……"
话音未落,冬梅将焦黑的符纸拍在他天灵盖上。符纸遇血即燃,火光中现出老道扭曲的脸。老汉惨叫着化为灰烬,屋里却响起婴儿啼哭。春桃掀开襁褓,里头躺着个黑蛇缠身的婴孩,眉心点着朱砂痣。
"这是那老道的命根子。"冬梅抱起婴孩,"用至亲血祭才能超度。"她咬破指尖,将血滴在婴孩额头。黑蛇突然松开尾巴,婴孩化作青烟,空中飘下张人皮。
兄妹仨一夜白头的消息传遍十里八乡,却再没人见过他们。有人说在终南山见过三个白发道姑,用灵芝救人性命;有人说在黄河渡口见过摆渡的老翁老妪,船头挂着"孝悌忠信"的灯笼。只有村口老槐树年年开花,花蕊里藏着银针似的白毛,风一吹,簌簌落得满村都是。
这故事传到现在,老人们教训孩子时总说:"孝顺是好事,可别孝顺得没了心眼子。那阳寿是天给的,哪能随便换?你看那槐树花,白得跟雪似的,可不就是提醒后人,莫要被黑心肝的骗了去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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